颜永毅教授——血,何时可以止住!(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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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 2006-09-28 11:33 文章来源: 丁香园 - 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专业讨论版
关键词: 颜永毅 广州耳鼻咽喉头颈外科医院 广州市第十二医院 鼻内镜 顽固性鼻出血 微型填塞 点击次数:

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,伴随着各种嘈杂而焦急的声音,由远而近,我急忙从医生办公室迎了出来。此时,一位满脸、满身沾满血迹的老者,在一群人的搀扶和簇拥下,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。

时光转眼已经过去了20年,刚刚大学毕业不久,第一次值夜班的我,遇到的第一位急诊病人,就是一位顽固性鼻出血的老年男性。当时的情景,至今依然记忆犹新,历历在目。

当时,我迅速将病人领到处置室,看着老者依然不断从口中吐出的鲜血和所有人的紧张神情,我也不由自主的有点儿紧张和慌乱。正在此时,比我早毕业2年的师兄,出现在了处置室门口。太好了,谢天谢地,来得早,不如来得巧,我不由得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
只见师兄迅速而熟练的打开一个止血包,拿出油纱条,用富有磁性、毋庸置疑,而且穿透力很强的男中音对病人说到:“坐好,扶稳”。然后,转身又对病人的家属,用命令的口气说到:“压住,不要让他动”。与此同时,一手用鼻镜撑开老者的前鼻孔,一手用枪状镊,夹住一根油纱条,迅速而果断的塞进了病人的鼻腔内。老者因疼痛而本能的反应,变成了一种反抗。鼻腔内的鲜血随着油纱条的填入,从尚未填满的缝隙和对侧鼻孔中涌了出来,口中的鲜血,伴随着痛苦的喊声,喷了师兄一身。师兄立即命令到:“含在嘴里,不要吐,忍住”。同时,一根又一根的油纱条鱼贯而入,血止住了。

处理结束后,师兄对着我和病人家属说到:“留院观察”。最后,师兄又对我说:“今晚要留意,有事再叫我”。

师兄的家,不在当地,就住在楼下的集体宿舍,平常没有事,常来科室看书。看到师兄一身的血,我有点儿过意不去,本来这身血,应该是我的。

教科书上的各种止血方式,我早就读过多遍。前鼻孔填塞,后鼻孔填塞,颈外动脉结扎,是最常用的3种方法,但那都是纸上谈兵,真刀真枪的实际操作,还是第一次见。

夜深了,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墙上“嘀嗒、嘀嗒”的表声,伴随着我。在不紧不慢的指针,快要完成今天的任务,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时,我也完成了此前的病历书写。突然,门被推开了,护士急匆匆地对我说:“病人又出血了”。“哦,好,我马上到……,等一等,你去叫师兄上来”,说罢,我冲出了办公室。

老者填塞的油纱条依然如故,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吐着鲜血,对侧的鼻孔也有血涌出,陪伴的家属非常紧张。我重新开了一个止血包,这时,师兄也来了。首先是准备后鼻孔填塞的锥形油纱球和更多的油纱条。紧接着,清除以前的填塞物,而后从前鼻孔插入导尿管,从嘴里引出。拴上准备好的锥形油纱球,抽动导尿管,将其拉入口中,填入后鼻孔。师兄做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从容而熟练,但是老者此时的表情,已经难以用“痛苦”两字来描述,近乎绝望和恐惧的喊声,因为口中的锥形填塞物,而只能听到含糊不清的“呜呜”声。旁边的家属和我,此时只能将老者紧紧地压在治疗椅上,不然,老者随时都可能会冲出处置室。然而,填完锥形物,只是完成了工作的一半,接下来还要从两侧前鼻孔填入油纱条。而老者此时已无力挣扎,双侧前鼻孔填塞,在失去反抗的情况下,也变得比第一次顺利了许多,血被再次止住了。这一次,我的工作服上也无一幸免的沾满了血迹。

翌日查房,老者疲惫而痛苦的半坐在床头,我们的到来,只是令老者的眼睛微微的开启了一条缝,旋即两侧上睑就滑了下来。看着老者微弱的张口呼吸和满脸痛而无力的表情,大家都悄悄地退了出来。

“继续观察,48小时清除填塞物”,在返回的路上,主任告诉我们。

每天都是同样的忙忙碌碌,48小时转瞬即逝,老者被第3次领到了处置室。与第一次相见,已经判若两人,几乎完全在家人的搀扶下,软软地跌坐到治疗椅上,满脸的倦意和深陷的眼圈,似乎在无声诉说着那度日如年的无奈。

抽出所有的填塞物,只有一点儿渗血,我和其家人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。

又是每天的常规查房,老者发自内心的微笑,使满脸的皱纹显得越发纵横交错,朴实而亲切。窗外雨后清新的空气,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淡淡芬芳,飘满了整个病房。当其家人提出是否可以出院时,主任回答道:“再观察3天。”

转眼2天过去了,老者和其家人迫切出院的要求,促使我提前1天为其做好了所有出院准备。老者穿着一身新衣,在病房和走廊间,悠然地慢慢来回踱着步,并不时的与来回走过的医生、护士、患者和陪人微笑着点头,打招呼。

今天,又是我的夜班。每个年轻医生负责十几个病人,加之床位周转太快,每天都有写不完的病历,常常到深夜,才有时间读一会儿书,当然,这要在没有急诊病人的情况下才行。

“哐当”一声,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,闯进来的是老者的儿子。“出血、出血……,又出血了!是我老爸。”我迅速站了起来,看着语无伦次的来者,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。“走!”我疾步来到了病房。此时,老者的脸上、身上已经沾满了血迹,一口接一口的鲜血,掺杂着唾液,不断地从口中吐出,老者第4次被扶进了处置室。不久,师兄来了,主任也来了。依然是同样的开包,填塞,所不同的是,这次填塞的是碘仿沙条,这次的填塞,老者更加惊恐和抗拒,同时,更加无奈和无力。第2天,老者又到手术室接受了同侧的颈外动脉结扎术。

例行查房,就像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,坠落西方一样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所不同的是,喷薄而出的红日和染满天际的夕阳,会使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,阴雨连绵的清晨和乌云密布的夜晚,则会使人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压抑。就像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所描绘得那样,同样的景致,由于天气和心情的不同,会产生“登斯楼也,则有去国怀乡,忧谗畏讥,满目萧然,感极而悲者矣。 ”和“登斯楼也,则有心旷神怡,宠辱偕忘,把酒临风,其喜洋洋者矣。”的截然不同的两种感慨。每天一早一晚定时察看病房的我,总是匆匆经过老者床头,悄悄瞥一眼,不忍打扰那种无言而压抑的宁静,每次看到的都是老者无力而异常痛苦的斜靠在床头,漫长的煎熬和痛苦的等待,不是亲历者,永远都不可能理解其真正含义。

碘仿纱条在老者的鼻腔内填塞了5天以后,伴随着一点点儿恶臭,抽了出来,整个鼻腔黏膜暗暗的,处于一种糜烂状态。所有人的心,依然悬着,不知道这次抽出碘仿纱条后,血,会不会再出。

又是3天,漫长的等待,终于没有再出血。终于,老者可以出院了。住院期间的所有检查都没有发现明显异常,没有高血压,没有糖尿病,没有乙型肝炎。尽管如此,我依然反复嘱咐病人,注意不要这样,不要那样,尤其是万一再出血,一定要立即返院,等等,等等。老者和家属频频点头,为我不厌其烦的告诫,不住的连声道谢。

世间很多事情,都有其相同和不同,鼻出血也是如此。几年以后,在我管辖的病床上,曾经住过一位顽固性鼻出血的老者令我印象深刻,所不同的这是一位老太太。入院的那天,老太太的脸色煞白,在一位年轻女子的搀扶下,艰难的颤颤巍巍的来到病房。

正当我准备为病人检查的时候,听到护士喊道:“颜医生,电话。”

“喂”,“嗯,嗯,明白,好,好,我明白。”放下电话,我禁不住有点儿迟疑。电话是收病人入院的上级医师从门诊打来的,从电话里我得知老者膝下只有一个孙女,每月200~300元的收入,生活之艰辛,可想而知。老太太已经反复出血多次,在很多医院看过,治过,依然是不断的出血。病人住院押金只交了200元,上级医生估计其病情严重,要求其先期至少交1000元。交钱的是其孙女,因为押金不足,住院处没有同意其住院,后在其孙女的再三请求和保证下,上级医师为其担保,方才入院。所以,上级医师特意来电话说明情况,让我一定要特事特办,云云,云云。何谓特事特办,不用明说,各位同行自然明白,无须多言。问题是200元,倘若后期没有了800元,就是再特事特办,各位同行也该知道这很难办。

没有最起码的相关检查,行吗?病历不完整,后果不堪设想。没有最基本的药物治疗,行吗?干瞅着病人,不是病人等死,就是医生等死。没有最基本的治疗,行吗?病人如果再次出血,只是前鼻孔填塞?如果需要颈外动脉结扎,怎么办?当然,如果不收住院,情况自另当别论,可是,这样做行吗?见死不救,这个罪名太大了。记得不久前,有一个民工就因为没钱治病,死在了某著名医院,我曾就此反反复复的扪心自问,倘若是我遇到了此类情况,应该如何处理,又能如何处理?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医生,能有多大权限,来决定去如何处理?出现这样的情况,原因何在,谁应该承担责任?其实,只要有一点点可能,哪个医生也不愿意落此骂名,可是,医生不仅不是苍天,而且,医生的头上何止一个苍天。

写完病历,空着那些常规检查,又为病人重新做了前鼻孔填塞,清理出鼻腔内的那些说不清是什么的填塞物。虚弱的老者一声没吭,好在一夜无事。

第二天,第一件事就是先探望老者,病房里只有老者自己,没有陪人,我有点儿奇怪,问同房间的其他病人,都说不知。早晨交班后查房,看到护士长,再次询问,护士长也很诧异。因为在这里,如此病重和虚弱的病人,多不会没有陪人的。

晚上,又是我值班,晚饭后,才看到老者的孙女在病房里走来走去,一脸的疲惫。例行巡视病房的时候,我告诫患者的孙女,这几天要有陪人才行。

后来,听护士长讲,病人的押金交上了,我赶紧补其了必要的化验单。不久,护士长又悄悄地对我讲:“老太太住院的押金是孙女卖血才凑齐的……,她的孙女在一个村办小企业打工,干一天有一天的钱,而且,很难请到假,所以,白天她的孙女不可能在这里陪她,只能晚上来……”。

我的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,一种无以言表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。“那她的家人呢?难道只有她们两个?”我禁不住问到。护士长说:“不知道,这些都是从同病房的病人那里听说的,有些是我问出来的,但提到家里其他人时,祖孙俩只是沉默。”

后来,一直都是她的孙女在照顾老者,始终没有见到其他人。我也始终不知道这祖孙俩更多的故事。还算幸运,老者抽出纱条后,又出了一次血,没有做后鼻孔填塞,只是又重新做了一次前鼻孔填塞,清除纱条后5天没有再出血,终于可以出院了。当然,各位同行可能都清楚,这样的不出血,能够维持多久,很难确定,也许,从此不再出血,也许不久后还会出血。

虽然,除了最最基本的药物和治疗外,能省的都尽量省,但1000元依然不够,最后,护士长费了很大劲,才从病房的治疗费中,减了又减,把帐平了。后来,听其她护士讲,老者住院期间,吃的是百家饭,护士长也从家里为她做了几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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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作者: 颜永毅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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